2月28日，前一日还晴空万里的杭州下起了雨。
　　在杭州娃哈哈下沙基地门口，前来吊唁的人群已经排起长龙。上午10点，宗庆后的追思会在这里举行。
　　早上8点，天空还是阴的，在雨天的映衬下，一切都有些灰蒙蒙的。等候在下沙基地门口的人群，乌泱泱长长一条，静悄悄的。在此期间，仍有鲜花和花圈不断地被送过来，在各式各样的花束中，有不少娃哈哈AD钙奶，在摆放鲜花的盒子里放了一双布鞋，送给这位“布鞋首富”。
　　前来吊唁的人来自天南地北，上海、山东、贵州、四川、河南、安徽等地。尽管很多人被告知，今天上午无法入场，但他们中不少人还是选择早上7点冒雨前来排队。有人今早专程从苏州自驾了2个多小时，就为给宗庆后送个花圈。“我刚从娃哈哈老总部那边过来，跑了个空，”他告诉澎湃新闻记者，“虽然没跟宗总见过面，但最近看了很多他的视频，很感动，觉得应该来送送这位民营企业家。”
　　“喜欢听经销商说实话”
　　早上7点半，杨泽和赵德智从酒店出发，前往追思会会场。虽然被告知入场的机会很渺茫，但他们仍想早一点去，送宗总一程，为宗总献上一束鲜花。他们都曾是娃哈哈四川地区的客户经理，2019年离职时，杨泽已经在娃哈哈工作了15年，担任过多个地区的区域经理。
　　遇到杨泽和赵德智是在前一天傍晚6点多。当时，天色已暗，他们从娃哈哈下沙基地的门口往外走。因为飞机晚点，他们错过了约好的吊唁时间，没能进去。
　　“虽然成都也有分会场，但我们还是想来现场送老板一程。”他们习惯叫宗庆后“老板”，15年里，杨泽到下沙基地来过好多次，几乎每次都能见到宗庆后。
　　“以前我们经常来这里开会，”说着，杨泽指了指左边那栋小白楼。“那时候，开完会，老板就和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。”他的声音里有着深深的怀念，眼中带点笑，他告诉澎湃新闻记者，宗庆后为人朴素，平易近人，食堂里没有专属窗口，每次都是和员工一起排队打饭。
　　“新闻里说的那些都是真的。”他声音里带着恳切，“跟他相处这么多年，从来没见他穿过皮鞋，都是布鞋。”
　　杨泽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宗庆后时的场景。2004年，宗庆后去四川开会，在偌大的会议室里，杨泽远远地看着宗庆后在台上讲话。“在娃哈哈员工的心目中，老板就和神一样。”没见到面的时候，宗庆后的很多事迹就已经在员工之间流传，“没人说他不好的”。
　　2月28日的队伍中，有一位特意从河南赶来的供应商。他告诉澎湃新闻记者，自己和宗总打交道已经10多年了。“宗总说，绝不能让经销商做亏钱的买卖。”他说，“他在我们供应商里威望很高。”
　　一路从基层的客户经理做到区域经理，杨泽见宗庆后的机会多了起来，但他对宗庆后却更敬重，“之前，每次经销商大会老板都会一桌桌给我们敬酒。”
　　对于宗庆后的为人，他深感佩服。“老板最喜欢听实话。”他告诉澎湃新闻记者，在众多经销商中，宗庆后尤其喜欢一位经销商，因为“她爱说实话”。每次经销商大会上，如果没安排这位经销商发言，宗庆后都会特意问一问她的意见，让她提提问题。“从表情上就能看出来，”杨泽说，“如果你说客套话，说假话，老板脸色一般很难看，但如果你说真话，老板就会很认真地听，因为他想知道娃哈哈有什么问题，他要解决问题。”
　　“娃哈哈让我们老了之后有了保障”
　　上午9点左右，前来吊唁的车辆挤满了路口，依次排队，等待进场。
　　雨依旧不见停，相比前一日的温暖，杭州今天带了些许初春的寒意。长长的队伍一直在往后延伸。汪阿姨沉默地撑着伞，捧着花，已经在雨里站了很久。
　　汪阿姨是娃哈哈的老员工，如今已经退休。从2002年进入娃哈哈开始，她就在一线生产线上工作，一直在娃哈哈工作了20年，直到退休。“刚开始的时候工作还是非常辛苦的，一个个塑料瓶都要自己用手做出来，”她有些感叹，而如今，娃哈哈生产线已经进入自动化，智能化时代。
　　“所以那些谣言说娃哈哈不合格，怎么可能？”说起这段往事，汪阿姨有些激动，几乎是生气地说：“那么多次质检，怎么可能有问题。”
　　但一聊到“宗总”，她的情绪开始平复下来。“宗总对员工是真的好，像家人一样。”作为一线员工，汪阿姨见到宗庆后的机会并不多，但几乎每年大年三十，宗庆后都会和他们一起吃年夜饭。这在其他企业，几乎难得一见。
　　汪阿姨还告诉澎湃新闻记者，尽管如今她已经退休，但公司仍然每年给她发放年终奖和过节福利。“对我们来说，娃哈哈让我们老了以后有保障。”说到这里，汪阿姨一度红了眼眶，声音也哽咽了。
　　周围一同排队的人都默默听着，他们中许多人从来都没见过这位企业家，只是因为网上的悼念文章和抖音上刷到的视频，自发来到现场。有人从云南来，也有从贵州来。他们没有见过宗庆后，只通过抖音视频认识他。他打开抖音，展示最近点赞的视频，很多都是关于宗庆后的。
　　“可能是受宗总影响，我现在也闲不住。”虽然已经退休，但汪阿姨另找了份工。“在娃哈哈20多年，我基本没怎么请过假。”她原打算下班后，来附近走一走，聊做慰藉，最终还是决定请一天假，亲自来告别。“昨晚其实我就来过，但在这附近一走，觉得心里很难过，”她有些说不下去，声音也低沉下去，“还是想亲自送送。”
　　现场一位娃哈哈的员工告诉澎湃新闻记者，这几天来吊唁的娃哈哈员工很多，大多前两天就来了。其中，不少是已经离职的。她说：“宗总对员工真的很好，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来。”
　　“要一身正气，光明磊落”
　　上午10点多的时候，杨泽发来一条微信，他们最终没能顺利进入会场，打算再去趟清泰街。
　　其实，前一天，他们一下飞机就去了杭州市清泰街160号——娃哈哈集团的老总部。在这栋6层的灰色小楼里，宗庆后一点点白手起家，把娃哈哈建设成一个饮料帝国。2019年，选择离开娃哈哈时，杨泽特意从四川飞到杭州，来到这栋小楼里，见了老板一面，这也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。
　　“当时老板就说，要好好干，要一身正气、光明磊落，然后还说要敢打敢冲，敢打敢拼。”杨泽回忆说，“当时他可能也想挽留，但他也不会直接说，他总是鼓励我们去挑战，去尝试。”
　　这几天，陆陆续续有不少杭州市民、娃哈哈的老员工自发地来到送花缅怀。紧锁的铁门外，鲜花和各式各样的娃哈哈饮料几乎溢出了街面。在娃哈哈老总部门口，杨泽和赵德智放下好提前准备好的鲜花，还特意打印了一张白纸，上面写着“敬爱的宗总，一路走好”，最后的署名是“您的子弟兵”。
　　在他们看来，每一个曾在娃哈哈工作的人，都是宗庆后的子弟兵。他们这样描绘在娃哈哈的日子：“就好像是在一张白纸上写字，仔细看，每个字每一笔都是端正的。”
　　即便从娃哈哈离职，有个习惯却保留了下来，就是每到一处，都要去超市转转，看看娃哈哈卖得好不好。
　　“我的员工病了，为什么要别人捐款”
　　中午12点的时候，下沙基地门口的队伍似乎变短了一些，汪阿姨终于从队伍的中端排到了大门口，但和身边不少一同前来排队的市民一样，她仍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入场。她还在等。
　　赵德智仍在等待进入会场吊唁的机会。和杨泽不一样，对赵德智而言，宗庆后是他的“救命恩人”。所以，尽管2014年才进入娃哈哈工作，待的时间不如杨泽久，他也一定要亲自来一趟杭州，和老板告别，就像他辞职那年，也亲自来杭州告别一样。
　　2014年，赵德智大学毕业后进入娃哈哈，算得上是娃哈哈最早一批的管培生。2015年夏天，赵德智突发高烧，一度烧到42度。更严重是，送医之后，医生也无法查明原因。杨泽至今还记得当时赵德智的样子，“全身绑满了冰袋”，却始终降不了温。一筹莫展之下，消息一层一层被送至宗庆后那里，托了不少关系，才将赵德智转至华西医院。
　　没想到，一到华西医院，赵德智便被转入ICU，病情危及。考虑到医疗费不低，同事们决定，给赵德智募捐，筹集医药费。没想到，宗庆后得知后，直接说：“他是我的员工，我们自己的员工生病了，为什么要捐款。”随即，从公司账上拨了20万元给赵德智治病。
　　对于那时候发生的事，赵德智其实没有任何记忆，但始终记得这份恩情。“我们来唯一的心愿就是能最后送送老板。”他说。
　　下午1点，雨渐渐小了，整个杭州蒙在淡淡的薄雾里。杨泽和赵德智终于得以进入会场。“我们的心愿算是了了。”他在微信里告诉澎湃新闻记者，今天下午，他们就将飞回成都。
　　此刻，下沙基地门口的队伍似乎又短了一些。路边，仍不断有私家车停下，穿着黑衣的人们从车里出来，拿上鲜花，走到队尾。
（文章来源：澎湃新闻）